流浪犬

我第一眼見到它的時候，是在公園塑膠跑道的邊上，這只已經(jīng)臟地看不清楚原來毛色的小狗，怯生生地趴在跑道邊的草地上。

在路人經(jīng)過時，它努力地睜開雙眼，期待而又惶恐地看著這些路人的腳步。有好事的幾個小孩放學(xué)經(jīng)過，看到有只狗趴在那兒，便湊上前去。我原本以為，他們會給這只可憐的狗一些食物，但是我失望了，甚至覺得憤怒，帶頭的一個孩子撿起石頭向狗擲去，小狗驚恐地向后退縮著，我這才注意到，它受了傷，幾乎是拖著它的后腿在勉強地后退。然而這些孩子并沒有絲毫地同情與憐憫，看到狗兒無助又弱小的樣子，反倒大笑起來，我?guī)缀跻呀?jīng)看到其他人手中揮動的小樹枝已經(jīng)在蠢蠢欲動了。

出于曾經(jīng)養(yǎng)過狗，對狗的喜愛，也出于我曾經(jīng)辜負了我養(yǎng)的那條狗的負罪感，我驅(qū)散了這些孩子，臨走時，那個帶頭的孩子撇了撇嘴，不就是條沒人要的狗么，至于么？打下怎么了？我驚愕地看著他，原來人在這么小的時候那種高級動物不知所謂的優(yōu)越感已經(jīng)生根發(fā)芽了啊，而且是這么地坦然與無情！

這條流浪狗蜷縮在一株低矮的灌木邊，全身不住地發(fā)抖，我伸出手想要去安慰它，它卻縮地更遠了。我不知它是何時因為何故被拋棄，但在它漫漫的流浪歲月中，它一定飽受了人們的蔑視與欺侮吧，可能它一次次地選擇去相信接近它的人類，但這份信任總是被毫無緣由的暴力殘酷地狠狠地擊碎！恐怕它已經(jīng)很難再去相信人了吧。

我翻遍了隨身攜帶的物品，只有早上吃剩下的半包餅干，我拿水將其泡軟后放在了這條狗的面前。吃吧，給我一次被你信任的機會，我絕不會辜負你的。狗兒怯懦地探出頭，嗅了嗅，努力地舔了一口。謝謝你。但它并沒有將餅干全部吃下去，而是叼起放餅干的塑料盒，鉆進了灌木叢，我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原來這片灌木叢中，還有一條不足月的幼犬，胸口在微弱地起伏著。盡管這條流浪狗餓極了，但它還是默默地看著幼犬舔舐完了所有的餅干，然后充滿憐愛地用舌頭舔著這條幼犬。我恨我?guī)У氖澄锬敲瓷?，但這條流浪狗卻友好地搖動著它的尾巴。

之后的連續(xù)幾日，我們總能在老地方碰面，每一次見面，流浪狗身上的傷又增加了些，后腿已經(jīng)無法活動了。我總會帶著食物來喂它，它也一點點地向我靠近，從最初的只敢等我人離遠后才吃到后來湊到我跟前晃動著尾巴來吃，但每一次，它都只吃一點點地食物，剩下地大部分，都給了那條幼犬。我在猶豫要不要去將這只幼犬帶回家，但最后還是忍住了這份沖動，因為對于人來說，這一輩子可能會有很多條狗，我們也許會把他們當家中的一員來看待，但更多的時候是供我們玩賞喜悅的寵物，僅僅是“寵”“物”而已，一旦失寵，便是件一文不值甚至是累贅的物件。可對于狗來說，它的一輩子可能只有這么一個主人，這是一個值得它用一生忠誠的主人，不管這個主人有多壞，有幾次辜負了它。

這條流浪狗選擇了再一次信任我，可我，卻真的辜負了它的信任。

我終究沒能見到這條流浪狗的最后一面，因為下雨，我沒能去喂它。待到次日我經(jīng)過這里時，只聽見一位大媽得意地說：這里的那條流浪狗終于被打死了，臟都臟死了，腿腳都不靈便了還趴在那兒，真是的，早就該打死了，嘖嘖……她神采飛揚地描述我卻非常的難受。在這條流浪狗生命的最后時刻，它忍著饑餓與身上的傷痛，一邊拖著它的受傷后腿，為了兩條生命的延續(xù)，乞盼著我的到來，但我最后還是沒有出現(xiàn)，就像之前我辜負了我養(yǎng)了11年的那條狗一樣，在它奄奄一息時，它忠誠了一生的主人始終沒有出現(xiàn)在它最需要的時候，哪怕只是用手撫住它的頭告訴它不需要害怕，我在這兒。但它的信任再一次被辜負，這是最后一次的信任，也是最后一次辜負。灌木叢中的幼犬也已不見影蹤，我只求不要因為我的猶豫，讓這條可憐的小生命也消逝在無邊的暗夜之中。

悲傷的事情未必就會有痛苦的結(jié)局，人性中有好必然就有壞，不管這兩條生命的結(jié)局如何，但是我還是愿意相信人性中的光輝，愿新生命有更美好的歸宿。

邵俊杰